迷途知返
2005年,樊京刚考上大学不久,一个哥们儿给他打来电话:“我在河北做皮草生意,非常赚钱,你可以过来咱们合伙开公司!”樊京刚没什么社会经验,趁国庆假期,立刻就答应去看看。
初到一看,他就察觉出不对劲,朋友声称的做皮草,竟然是传销。但听了几天课后,樊京刚觉得传销不无道理,慢慢沦陷了。他偷偷办好退学手续,向家人要了1万块钱,开始了自己的“发财之旅”。
樊京刚很聪明,口才也好,两年时间就升到总经理位置。总经理的工资直接和手下员工的业绩挂钩。那段时间,樊京刚像是中邪一般,整天只想着拉下线,对工作不利的人,他会派人教训、不给吃喝,甚至还会把他们关进狗笼里。
2008年6月,就在樊京刚所住小区不远处,一个传销人员因为拉不来下线,被6名传销头目活活打死并弃尸。警方办案时,他就站在警戒线外观望,被害人的尸首被一块布蒙着,露在外面的胳膊满是伤痕。警方在现场询问死者家属信息,竟无X知晓。樊京刚心生一股凉意,这种客死异乡的凄凉,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体会。围观的人也议论纷纷,咬牙切齿地诅咒“传销”,他赶忙从人群中退出来。事后,他听说,那6名传销头目有一个被判死刑,其余几个都判了15年以上有期徒刑。樊京刚又想想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事,心里很后怕。而晚上和女友的争执,也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。
樊京刚与女友雅琴在大学相识,俩人感情很好。但他在外地做传销,两人聚少离多,他也不敢在女友面前提及自己的工作。现在三年过去了,雅琴实在受够了他的“神秘”,终于爆发:“你到底在干吗?什么都不和我说,咱们俩像恋人吗?你心里有我吗?”
樊京刚慌了:“我心里当然有你,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。”
雅琴冷冷地说:“你一直都这么说,算了,咱们分手吧!”
坐在安静的房间里,樊京刚认真地回顾了自己的传销经历,3年零3个月里,他每天提心吊胆,连对自己最爱的女人也不敢说实话。昧着良心挣钱,值得吗?经过一番激烈思想斗争,他决定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。
2008年9月,他悄悄脱离传销组织,回到老家,换掉手机号,请求女友原谅,开始新生活。
艰难取证
2008年末,回归正常工作的樊京刚接到家人的电话,他一个表弟深陷传销不能自拔,向他求助。他立刻赶到目的地,用了好些手段才把表弟约出来。他又以自己为例,将传销里的骗术和伎俩都讲出来。表弟终于醒悟,答应和他回家。
让樊京刚没想到的是,这件事之后,亲戚朋友里谁家孩子陷入传销组织,都向他求救。面对众人的求助,樊京刚觉得一个人力量太单薄,2009年,他和几个同样受过传销毒害的年轻人一起加入中国反传销救助中心,任务是接受传销受害者家属委托,义务解救陷入传销组织的迷路人。
2012年6月,一个自称王薇的姑娘在QQ上言词恳切地向樊京刚寻求帮助。原来,王薇的男友肖健毕业后被一个同学骗到广州番禺做传销,她赶去劝说,可肖健像走火入魔一样,死活不走。王薇趁别人放松警惕,偷偷跑出来,上网寻求帮助,最后找到樊京刚。
樊京刚很快赶到番禺和王薇见面。他让王薇假装继续做传销,想办法把肖健约出来,又嘱咐王薇千万不要试图去说服他。然而,王薇却在情急之中露出马脚,遭到传销窝点严管。万般无奈下,樊京刚咬咬牙对自己说:“只能卧底救人了。”
2012年7月初的一天,在一个公交站牌下,樊京刚见到王薇和另一个来带新人的女孩子。女孩非常热情,她接过樊京刚的行李,自我介绍说:“我叫张丽,你叫我小丽就行。”
小丽是个非常有心计的女孩,她不停试探樊京刚,都被樊京刚巧妙地应付过去。到了传销窝点,传销组织里的人都非常热情,还有人帮他收拾床铺,像是迎接家人,让人顿生暖意。樊京刚却明白,他们的热情是“上头”明确规定的。
吃完饭,小丽以替他保管重要物品为由,把他的手机没收了,并告诉他,第二天有一个生意介绍会,让他一起去现场看看。樊京刚爽快地答应了。
第二天,他准时来到上课地点,并用摄像手表偷偷录下视频。这些传销头目的口才相当好,他们以电子商务、连锁经营、资本运作、营销模式、纯资本投资等新概念迷惑对此一知半解的受害者,让受害者深信自己做的是正当生意,再加上他们许诺的高额回报和领导层的现身说法,对人的诱惑非常大。
第三天,为搜集更多证据,樊京刚让小丽带自己到别的宿舍串门。他在外套口袋里插一支外表是钢笔的录音笔,每到一个宿舍,他就和别人攀谈,询问对方交多少会费,拉了多少下线,组织里一共有多少人等。
一次,他正聊得起劲,一个人盯着他看。樊京刚发现不对劲,借口去厕所,并把录音笔藏在衣服最里面,插上之前准备的普通笔。他从厕所出来的时候,那个人正和小丽–耳语,小丽看到樊京刚,立刻笑着说:“哎,刚子,把你的笔借给这个哥们用下。”他很自然地把笔递过去,那人转身进了房间。一会儿,他把笔还给樊京刚说:“你的笔挺好用的。”
樊京刚摆摆手,心里却暗暗松一口气,好险。
危险的正义
第四天,樊京刚继续上课,并摄像取证。然而摄像手表突然出现问题,想调试一下,没想到手表突然闪灯,被讲台上的主管一眼看穿。
主管把樊京刚带到一个房间,并叫来七八个男人,他恶狠狠地说:“到底是干什么的?快把手表交出来。”
樊京刚见瞒不过去,可也不能认输,于是,他使出全身力气一拳击倒其中一人,掐着那人的脖颈指着主管说:“我有话要说,你让他们都出去。”
主管冷笑着说:“有什么话,就现在说。”
樊京刚答道:“行,是你让我说的,你们做的是什么事你们自己清楚,1998年4月18日,国务院了《关于全面禁止传销经营活动的通知》。2002年2月21日,国家再次……”
“你等等!”樊京刚话还没说完,主管赶紧打断他,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,问道,“说吧,你想干吗?”
樊京刚说:“很简单,你帮我放走那个叫肖健的人,而且永远不准收他。”
主管皱着眉说:“我凭什么答应你?”
樊京刚看出主管有点忌惮,干脆做足戏说:“我也不怕告诉你,我既然敢来就有十足的把握,你今天要是动我一下,我让你整个窝点迁出番禺。”
主管拿不定主意,拿起电话打给领导,挂了电话后,他说:“放人可以,但你不能乱说话。”樊京刚点头答应。
很快,樊京刚和王薇在主管带领下找到肖健。当天晚上,樊京刚一行人坐上回家的火车。在车上,樊京刚对肖健进行耐心劝说,终于把他拉回正常生活。
2013年9月5日,樊京刚和两个同事受命赶往安徽合肥蜀山区中央美域小区救人。这次受骗的是一家四口,他们把房子和三辆轿车都卖了。亲戚说服不了他们,只好向救助中心求助。因为救助人数较多,还是只能实施卧底救人。
樊京刚通过求助人,把受骗家庭中一个叫王雪的女子约出来。经耐心讲解后,王雪悔悟,并决定参与救援计划。
在王雪引荐下,樊京刚顺利进入小区。那些室友对樊京刚特别友好,带着他到处玩。第二天,室友说要带他见见世面,樊京刚知道这是要上课了。
在光鲜的办公室里,主管亲切地招呼樊京刚入座,并奉上热茶和高档香烟,然后进入主题。主管先做颇具感染力的演讲,紧接着律师为樊京刚解答,随后,又有人拿着各种保密文件向樊京刚展示,最后是几个公司上层领导总结自己的发家史。樊京刚很惊讶,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强悍的专业传销。他决定改变计划,不但要救人,还要捣毁窝点。计划初步定为:由樊京刚把老总引出并报警,外面同事进行支援。
第二天早上,樊京刚提出想见见老总,传销头目欣然答应。在咖啡馆和老总聊了好一阵,可本该到位的警察却没到。精明的老总看出樊京刚局促不安,他意味深长地笑了―下,慢慢往门外走去。樊京刚赶紧去厕所给外面的同事打电话。
当樊京刚从厕所出来的时候,咖啡馆已经被30多名传销分子包围。楼下的同事及时赶到,可人数上的悬殊让他们很快淹没在拳脚中。随后,晚到的警察解了围,并把樊京刚等三人送去医院。令人欣慰的是,王雪及其家人都已安全脱离传销组织,传销窝点也被捣毁。
有人问樊京刚,这样卖命、涉入险境后悔吗?樊京刚说:“不后悔,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,解救一个传销人员,相当于拯救一个家庭(文中当事人除樊京刚外,其余人名均为化名。未经作者同意,本文禁止转载、网摘)。